《李喬小說─荒村》

 | | | 轉寄

二、多少恨昨夜夢魂中 (15)

作者 李喬 漢羅翻寫：劉敏貞 2009.12.06

平常河漢係一個尖嘴利舌ke人，今晡日一句話都m̀講，他lâu第二鑊蔗汁經過「沉糖」過濾手續，引進蔗鼎，看火工操作等一切正常後，攬起明義就對廍亭外行。

她背起留妹，想一下以後就跈上去。

阿漢行chhin 遽，她加緊腳步也趕m̀上。她乾脆m̀趕lè. 譴人ke係，阿漢sa又像m̀願將她拋落太遠；她一看，只好再緊趕向前；liá一趕，阿漢ke腳步又加遽lè,兩人就維持一ke m̀遠m̀近ke距離行tén.

「哼！」她一譴，故意停下來。

好傢伙！Liá人後腦長tén賊眼nò, 竟然也停下來等她—pûn細明義企在路sùn大石塊上，還好整以暇ke逗弄nò.

她ke童心pûn他撩弄起來lè,躡起腳挪步趕上去。

「阿姆！阿姆！」細明義chhin樂，高聲喊起來。

阿漢慢慢仔，攬起細人仔頭也m̀轉ke大步向前行去......

她又好譴又好笑。只好慢慢仔自家行自家ke. M̀-ku,樣仔也驅m̀散腦海底背裝a滿滿ke阿漢面容！

「就係liá種男人！臭男人，惡質......ke男人！」

Liá-ke可恨ke男人，到達薯仔林庄ke伯公廟前chang pûn她趕上。他先在廟底背石凳上，等她趕上去。

「我oi上街。」

「我也去。」她ke話，好像老早就嵌在喉嗹.

「做m̀得。」阿漢睜大目珠瞪過來。

「做得。」她逼自家抬起頭，將目光看過去。

「燈妹？......」阿漢慢慢搖頭：「m̀好擋我。」

「Oi.」

「檔m̀了ke.」阿漢低下頭去。

「M̀！」她吁口譴：「試看阿！」

「燈妹，liá-teû年來......」

「Liá-teû年來我lâu 細人仔都受夠lè.」她搶tén講。

阿漢嚇一下，然後翻身上kia，一聲m̀響往上下蕃仔林間「烏石壁」對面家行去。

她kín盯tén阿漢ke背影：好修長好瘦削ke背影，還係chhin挺拔ke, 好倔強、傲岸ke背影。唉！背影逐漸搖晃模糊lè......

Liá暗晡，阿漢低聲講，甚至甜言蜜語lâu她講chhin多「道理」，她始終m̀係搖頭就係一個「m̀」字。

Liá時節，阿梅哥下山來lè. 阿梅哥一眼就看出氣氛m̀對，也就遵她ke意思勸阿漢m̀ 好涉liá趟水。結果兩個老友頂上lè.後來公婆也吵起來。公婆倆chhin少真實吵事。尤其明青、善妹liá-teû 細人仔懂事以後，一向避免出現m̀歡喜場面，liá-pái彼此都放棄lè.

係一場無結果，無人讓步ke爭吵；幾乎也係公婆間màng有過ke嚴重又持續ke僵局。

「你去吧！你行到nai位，我就跈到nai.」她堅定表示。

「Ke就看我擂你！」

「Ke你就擂好lè !」

Liá-ke暗晡，她公開仔細交代明青，要求明青主持家務兩日，她又命善妹負責照顧明義；她講oi盯緊ke惡質ke男人兩日。

「看家係無問題。阿姆你liá樣......」明青講。明青係穩重又善良ke 細人仔。

「無關係。M̀管樣仔，總比失去阿爸好，對m̀對？」她講，冷靜又鎮定。

「M̀-ku阿爸他，狠起來......」明青有sit-pá沙啞。

「M̀會，m̀會，嗯。」她極力忍tén.

「阿姆, pûn我khiung-ha去！壞阿爸！」明成講。十二歲ke明成係一個直性子ke細lai仔。

「去做mak-ke ?」

「Then手阿姆呀！Then手阿姆......」明成狠狠瞪阿爸一眼。

Liá一夜，大家都chhin暗chang上床；阿漢賭氣m̀轉房間，在客廳lâu兩張竹椅連起來充作床板。六月ke天時，睡在客廳也涼，m̀-ku蚊仔多a oi將人扛走。

燈妹睡m̀ thet, m̀知樣仔老記掛tén客廳上ke蚊子。她千萬個m̀願意，m̀過，她還係爬起來，tui床底下拿出燻蚊仔ke陶土盆仔，然後到柴堆上拿一把艾草，撕下雙掌盈捧份量ke艾草葉片；她先用竹片木炭引火，盆仔底背炭火燒旺以後，再以灰燼埋起來，最尾chang lâu艾草葉片覆蓋在灰燼上，艾草葉慢慢燻燃，m̀淡m̀濃ke艾草煙裊裊上升......

「燈妹......」阿漢果然無睡著。

「嗯......」她kín轉房間。

「燈妹：天光日m̀好跈我。」阿漢ke聲音聽起來係肯求。

「你m̀好去。」

「M̀行。M̀會樣仔。」

「Ke，我定著oi 跈去！」她冷靜又堅決ke講。

第二日，六月十四日。阿漢chhin晚chang hong床。桌hong端端正正pái-tén一碗蕃薯湯，另外細碟子裹還有一ke看噴噴ke煎蛋。Liá係不得了ke早餐哪！

她，早就收拾好；lâu留娃背在背hong, 連細披風都掛上lè, 就等阿漢出門，她就跈上。

阿漢m̀客氣lâu桌hong食物全部食lè. 她m̀轉眼盯tén他；心中yit盼望liá-ke人做得瞧她一眼。她忽然感到，只oi他看她一眼，他就做得緊緊捉住她，然後投以自家ke深情；無，應該講係投以自家悲切幽怨ke神情，他鐵打心腸也定著會軟化下來。

不幸ke係，阿漢從頭到尾無抬頭看她一眼。她，m̀知m̀覺，tui深處ke大牙開始慢慢咬緊，後來，全副ke上下牙齒都重重ke、狠狠ke、死死ke咬khiung-ha，面頰抖悚起來。

「燈妹......」阿漢企起來lè :「你m̀好去。」chhin冷ke聲音。

「除非你也無去。」她行前一步。

「我最尾一pái......」阿漢透一口氣，相同無看她一眼:「求你。」

「我，我teû母子也求你，」她切齒：「求你m̀好去。」

「又m̀係去......送死！」阿漢帶上笠mà.

「劉阿漢！」她忍m̀下尖聲喊起來。

「......」阿漢猛地抬頭，細人仔一雙雙驚到ke眼神使他oi講ke話又吞轉去。

「今晡日，ên-teû將話講清楚！」

「講mak-ke？」阿漢繼續扣緊草鞋lâu襪仔ke扣仔，然後開大門，慢慢往禾埕行去。

「你到底oi liá ke家，還係oi去弄鬼弄怪？」

「？......」阿漢一愣，轉過頭來。

「你選！你現下就選！」她也行到禾埕hong.

阿漢胸脯劇烈起伏，無回她一句。他行轉來，對細人仔 ya̍k手吧—凝然朝細人仔盯一眼：「阿爸天光日暗晡就轉來，chhin暗chang轉來，你teû oi乖乖在屋家—阿明青；你oi看好老弟老妹。」

「會啦，阿爸。」明青講。

「你還無回話！」她衝上去。兩個人差一sit撞khiung-ha.

「Ên-teû行吧。」阿漢突然柔聲講。好像mak-ke事都無發生。

「？......」她恍惑茫然。

「你oi pûn 細人仔傷心？」阿漢推開籬芭門，往斜坡下段行lè.

「你心中還有細人仔？」她係liá樣講ke, m̀知有發出聲音來無。

一切都在預料之中。她調整一下背上細人仔 ke位置，完全無遲疑ke也行出籬芭。她又到轉來想交代細人仔幾句，sa講m̀出話來。她想應該笑一笑；她笑lè,m̀知細人仔看到ke係m̀係笑容。她ya̍k手，再轉身跨出籬笆大門。

阿漢已然行到坡底，過麻竹橋，上一段斜坡行到「烏石壁」。

她上到烏石壁，阿漢已經一溜煙往下蕃仔林行去，她企在斜坡頂段上，朝右側山溪對面ke屋家看了一眼，然後走下去。你顯然想lâu我甩在後背。她想一下，以最遽速度走下斜坡。

「好啦！」係阿漢ke聲音。他就企在轉彎ke路sùn.

「......」她盡量忍tén、憋tén, m̀ pûn目汁掉出來。

「燈妹，你轉屋家。」阿漢低頭。他向來就係liá樣，難以開嘴講話時就來liá套：「我去看看，又無參加mak-ke—向你保證，做得吧？」

「做m̀得，你一出街，人家就盯上你，你自家講ke.」

「我chang去苗栗買sit-pá東西，一ke閒人......阿漢一攤手，向她展示liá一身標準ke山農裝束。

「Oi去，我就跈去。」她咬一下嘴唇：「帶等pû娘子女，ke chang像係一個閒人。」

「做m̀得！」阿漢軟話講盡，來硬ke lè—面色倏然翻青。

「M̀管，我係跈定lè !」她逼前一步。現下兩sà kín靠tén lè.

「你轉去！」阿漢伸手一指，大聲喊；手指差一sit就戳中她ke面頰。

「我m̀ !」她有teû狂亂，雙手猛地朝前抓去。

她ke雙手像鉤，lâu阿漢ke襟口緊緊揪住。她從來 màng有過liá種潑辣ke舉動，阿漢果然嚇一下；一瞬以後，ke瘦削青白ke面陡ke變成赭紅......

「畜牲—嘿！」阿漢左手朝她一推，右手同時揮打過去。

「啊！」她胸口、左面頰火辣辣ke. 她蹬蹬蹌蹌往後倒去，m̀-ku背上有細人仔，做m̀得......。

她ke圓身朝右猛地傾斜，然後摔倒地泥hong. 她手腳一掙，又爬起來；朝僵直企在ke位 ke男人再撲過去......。

她ke雙手m̀知樣仔pûn人緊緊箝住—阿漢一抓緊她ke手腕，眼神、形貌chhin驚人......

「轉去！」

「M̀！」

—拍，拍！揮過來兩巴掌。

「轉去！」

「M̀！除非你也轉去！」

「轉去！」

「M̀ !你lâu我打死好lè !」

「Ke我就……」

阿漢話無講thet, 用行動代替語言：放開她ke雙手，sa用雙手朝她胸口用力一推。

「喲……」liá-pái她企m̀住lè,山傾海倒地仰躺下去……

「哇！」細留妹先著地，尖聲哭lè.

她ke意識chhin清楚，用最遽速度調整圓身著地ke部位；她掙扎想oi再企起來—胸口一緊，阿漢又lâu她揪住提起來。

「燈妹；我m̀會m̀顧你teû,m̀-ku你做m̀得liá樣！」

「—」她無言，只有用燃燒ke目光狠狠投擲過去。

「你應該知我，我心chhin苦……」

「—」她變成一堆冰冷堅硬ke岩石。

「你oi原諒我……」

Liá-ke男人突然講oi她原諒。Liá-ke男人還突然目汁滿面。Liá-ke人居然目汁鼻水齊流。Liá-ke男人在她模糊視線中消失lè.

她無法度企起來，跈上去。她用遲拙ke動作lâu背上ke細留妹解下來。細留妹哭a像一隻紅通通ke細猴仔。她撩開衣襟，pûn留妹尋到奶頭，她就茫然坐在ke 位 pûn留妹食奶。

「阿姆……」

「阿姆。」

「阿姆，我還無食早飯……」

M̀知mak-ke時侯細人仔都來lè,圍繞在她四周：明青、明成、明鼎、明森、善妹、勤妹，還有明義……

「阿漢嫂……」chhin熟悉ke嗓音，tui後背傳來。

係阿梅哥吧？她無抬頭。目珠睜a大大，空茫ke朝視線自然放置ke地方瞪tén；眼前係朦朧模糊ke一團。

「阿漢嫂你……」係阿梅哥。M̀-ku他講mak-ke, 她聽m̀清楚。

「阿姆，轉去，阿姆！」明青kín搖她ke肩頭。

「轉去啦，阿姆，我oi食蕃薯lè !」

「轉去。」她企起來。